天开始下雨，一阵紧似一阵。我匆匆搭上开往机场的地铁，几站过后却发现乘错了方向。手忙脚乱地下车，找到正确的地铁站，又沮丧地发现行李居然拉在家里。雨中的波士顿街头，的士来来往往，却没有一辆空车。飞往米兰的航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起飞……

我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像所有刚做了一场恶梦的人一样有种恶心欲吐的感觉，茫然地环顾四周，一种如释重负的甜蜜感又从心头升起。窗外依然是艳阳高照，怒九提醒我起床的电话如期而至。时间足够，我从从容容地出了家门，一路无话，顺利地搭上了意大利航空公司的飞机——筹划了两个月、似乎已经向往了一辈子的米兰之行从此刻开始。

傍晚起飞的飞机，到达米兰正是当地时间早晨8点多。事先已经做足功课，知道当天下午4点钟国际米兰在莫拉蒂体育中心有训练，我决定一下飞机就直奔皮内蒂纳。飞机上航空公司的出版物也帮了我大忙，我发现机场就有一班快车直达米兰的卡尔多纳火车站，我可以在那里转乘去科莫湖的火车，皮内蒂纳所在的阿皮亚诺·詹蒂莱小镇就在米兰和科莫之间。

飞机上的时间容易打发，转眼已到米兰的马尔潘萨国际机场。我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相反，越是事到临头倒越是冷静。虽然意大利语只会“Ciao”这么一句，我却自信在米兰这样一个国际大都市，我一定能克服一切困难，达到此行的目的。望着窗外逐渐清晰可辨的米兰城，我踌躇满志：I’ll take Milano！

闲话少叙，下得飞机，取出从美国一路带过去的球员照片和怒9的宝贝球衣，寄存好行李，我登上了开往卡尔多纳的快车。邻座一对意大利小情人在喁喁细语，我优哉游哉地欣赏起米兰城郊的风光，却越看越是忍俊不禁。原来米兰城郊的建筑和中国农村民居太像了，尤其是那橙色琉璃瓦的屋顶，让我几乎以为是到了国内哪个富裕的乡镇。

到了卡尔多纳，看看时间还早，我决定不如干脆先到著名的风景胜地科莫湖转一圈，再折回阿皮亚诺。买好火车票，乘等车的间隙，我到附近的一个书报亭转了一圈。看到悬挂着的尤文图斯队刊和球衣，我疑惑地问起国际米兰，正巧报亭老板的妻子是个美国人，她笑着拿出隐藏在后面的国际和米兰队刊，并解释说老板是个“尤文蒂尼（其实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尤文蒂诺，尤文蒂尼是复数形式）”。我大表惊诧，问他是不是都灵人，他说他是米兰土生土长。无话可说之余，我想起在意大利领事馆签证时一个罗马球迷送给我的一句话：“People make mistakes”，便忍不住随手转送给他。至于他能不能理解，就不是我的事了。

带着新买的国际队刊九月号，我乘上火车，和对面坐的慈眉善目的意大利老先生攀谈了几句。老先生人极好，虽然也不会几句英语，临下车的时候还关照我科莫是最后一站。

意大利真的很小，从米兰到科莫也不过45分钟左右。在科莫下了车，我满街乱逛，渐渐地觉得有些倦意，毕竟此时是美国的凌晨，正是我这个夜猫子最渴睡的时候。不过想起临出发前怒九嘱咐我的话：“你不要怕辛苦，等完成了任务回美国再好好休息”，我只能一边打呵欠一边在科莫街头闲转。

科莫也就是一个小镇，游客很多，尤其是欧洲其他国家的游客。那天正是风和日丽（出发前看气象预报说米兰那个周末连续阴雨，我还直抱怨天公不作美，没想到我在意大利的一个星期天气出奇得好），科莫湖中游艇荡漾，湖边游人如织。其实欧洲、美国甚至香港这些地方的自然风光倒还在其次，最让人舒心的是干净。南欧人已经是出了名的邋遢，但意大利还是比中国干净得多，甚至比美国的某些地方还干净。

在科莫转了一圈，参观了科莫大教堂，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折回米兰，向皮内蒂纳进发。阿皮亚诺不通火车，必须先在一个叫洛马佐的小站下车，再乘公共汽车。小站的票房就可以买汽车票，汽车站也相隔不远。这些都没问题，糟糕的是上车的时候我怎么也找不到汽车票了。一个一句意大利也不会说的外国人在这样一个小地方碰到一个一句英语不懂的汽车司机，偏偏找不到车票，而汽车已经发动，当时的窘状可想而知。司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串，我只听懂“signorina（小姐）”一个词。我把兜里兜外、包里包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车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司机大概看我是个女的，也不像成心逃票的样子，咕哝了几句也就不言语了，我才放下心来。（其实事后想想，司机碰到我这样的人肯定也很无奈，他就是想要叫我滚下车去或者马上补票，我也听不明白，除了算了，还能怎么样？难道打我一顿？）

不过被这件倒霉的事一打岔，我就坐过了站。本来应该在阿皮亚诺前一站下车的，我直接坐到了阿皮亚诺，下车后只能慢慢往回走。正在发愁这下要走到猴年马月呢，一个骑一辆轻便摩托的年轻人停在我身边，表示愿意带我去我要去的地方（现在想起来也有趣，其实他不会说英语，我也不明白当时怎么一下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我虽然知道这样不太安全，但决定还是信任一下意大利人的古道热肠和绅士精神，把心一横就坐上了他的车，告诉他我要去皮内蒂纳。“La Pinetina”，我重复了一遍。他点点头，就带着我在附近的大街小巷、田间小道一阵飞驰，我在后面暗暗做好随时跳下车的准备。（顺便说一下，这件事我做的极其冒险，大家最好不要跟我学，尤其是女孩子。真要在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点什么岔子，被劫色劫财还是小事，要是被谋财害命，这种损失即使是葬身皮内蒂纳的幸福也无法弥补的。）过了半个小时，我渐渐觉得有些不对，皮内蒂纳怎么可能这么远？我让他把车停下，问他带我去哪里？他却回了我一句让我啼笑皆非的法语：“Je ne sais pas la Pinetina.”我的天哪！我的法语虽然已经大半还给老师，但“je ne sais pas（我不知道）”这个句子当初用得最多，总算还是记得的。搞了半天，他居然不知道皮内蒂纳在哪里。我心里直发急，他倒笑嘻嘻地自我介绍说叫穆斯塔法，还说干脆送我回米兰得了。回米兰？那我这一趟不是白跑了吗？这可不行。我让他还是送我回阿皮亚诺，其实刚才我已经留意到在阿皮亚诺附近，一块路标上写着“La Pinetina”，不过因为他车速太快我没来得及叫住他。

回到原地，果然又看到那块路标，我赶紧指给他看，他嘻嘻一笑，向路标指引的方向开去。这次算找对了地方，没过多久就看到一条大路通向一条车道，车道边两边是两块空地，空地后面，乱树掩映着一道铁丝墙，空地前的路标上写着“F.C.Internazionale”。我一阵狂喜，这不就是欧洲聚集了最多阿根廷人的国际米兰俱乐部的训练基地吗？这不就是我飞越重洋来朝圣的第一站吗？终于让我找到了！

可是，且慢，今天下午不是有训练吗？怎么现在静悄悄的没动静呢？我和穆斯塔法走到铁丝墙边上，发现墙上竟然有一个足够一人出入的大洞，我们钻进去，里面就是训练基地的球场了，平时在照片里看到的那些“意大利电信”、“标志”、“倍耐力”的广告牌如今就在眼前。可是这里怎么还是一个人没有呢？这时又钻进来一对中年夫妇，穆斯塔法和他们交谈了几句，回过头来对我说了一通，我自然是一头雾水。只听他连说几个“domani”，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灵光一现，突然意识到“domani”一定是明天的意思，便脱口而出：“Tomorrow？”穆斯塔法连连点头，告诉我明天早晨九点训练。原来国际米兰主页上的消息有误，那天的训练取消，改成第二天上午了。

虽然被inter.it涮了一把，但作为俱乐部的支持者，我也没法抱怨什么，只能第二天再跑一趟了。穆斯塔法倒好心要送我回米兰，不过我担心万一到了米兰再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我可吃不消，于是便请他送我到阿皮亚诺的车站。

在车站向穆斯塔法道了谢，告了别。离下一班车经过的时间还早，我又累又饿，在镇上找了个咖啡店坐下。本来想买点东西吃，但他们除了咖啡什么也没有，空着肚子让我喝意大利的espresso，不如干脆给我吃点催吐剂得了。店主人倒不在意我干坐，店里尽是当地的老年人，估计看着我这个不会说意大利语的东方人，大有当初中国人看洋鬼子的新鲜感。

歇了一会儿，我谢过店主人，慢慢走到车站等车。这时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我不知道哪里去买返程的车票。周围根本看不到任何瞧着像售票处的地方。车站上倒是还有一位意大利老太太在等车，虽然明知她有99%的可能性不懂英语，我还是硬着头皮问她在哪里买票。果然老太太不懂英语，不过人类的交流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尽管我不懂意大利语，她不懂英语，不知怎么的一通表情加手势后，我居然让她明白我没有车票，她也让我明白当地没有地方买车票，我应该要么在来的时候就买好返程票，要么事先买好某种类似联票的东西；不过她正巧还有一张多余的联票，可以送给我。说着，老太太果然从包里掏出一张票，塞到我手里。哎呀，意大利人民真是太纯朴善良了啊！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当然就算我知道，我说的她也不可能懂）。很显然，这样的帮助我肯定无法回报，而我能做的，就是去帮助别的需要帮助的人，这也算是我回报了这位素不相识的意大利老太太。

这一次到皮内蒂纳，虽说闹了不少笑话，最后还是白白跑了一趟，但经过这样的现场踏勘，我对很多事情心里都有了底，第二天再去就不至于那么狼狈。回到米兰，住进事先定好的旅馆，我下决心第二天起个大早，再闯皮内蒂纳。

科莫湖风光

科莫大教堂正面